正在消失的重庆“棒棒”

　　冉光芒试着送外卖，做了两单，不干了，现在仍旧在大正商场里当自己的“棒棒”。靠着这个，冉光芒养活了家人，乃至在重庆市中心买下一套房。

　　山城重庆沿山而建，五湖四海都是山。这样的地势下，扛着一支竹棒两根绳子，在街头接活儿营生的人，成为都市转移的重要力气，他们被叫做“棒棒”。

　　数据核算，跟着城市化进程，“棒棒”的人数在20年的时刻里，一向在逐年下降。

　　在媒体表述中，冉光芒是被视作重庆“棒棒”精力符号的男人。2010年，这个一手扛着货，一手牵儿子的山城“棒棒”，被摄影师许康平拍下，随后在网络上传达，一时颤动，有人说他“肩上扛着家庭，手里牵着未来”。

　　目击着职业的消亡，冉光芒也开端测验转型。偶然，他会打开大号直播打光灯，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推销奉节脐橙，死后的墙上贴着许多脐橙的包装箱纸壳。拍视频、做直播，他一半为了自己高兴，另一半，或许是为了试水电商。

　　可这些都不耽搁他每天去大正商场“上班”。嘴里叼着11块钱一包的云烟，肩上扛着一两百斤的货品，他络绎在鳞次栉比的店肆之间，上楼梯跑得比他人下楼梯还利索。

　　扛着家庭的冉光芒，本年52岁了。当年的小儿子正读初三面对中考，商场里的老兄弟还在干的只剩十几个。他有危机感，这危机感来自年月累积，来自一整个“棒棒”年代如嘉陵江水一般地霹雷远去。

　　当了一天外卖“步卒”

　　年关已过，姑娘们的裙角拂过解放碑，这是重庆最舒服的时节。

　　冉光芒还嫌天不可热。他喜爱夏天，哪怕是最炽热时也行，扛箱子的时分不穿上衣，流汗流得爽快，还不必反反复复穿衣脱衣。“干活不撇脱(川渝方言，意指便利)。”

　　2月26日，他单穿一件加了薄绒的圆领长袖衫，匆匆忙忙往大正商场赶。这是重庆最富贵的地段，他顺着新华路一向往下走，大约10分钟今后就能抵达目的地。

　　“有人说我送外卖去了，其实就去了一天。”冉光芒说，2021年年末，跟着“双十二”闭幕，“棒棒”生意开端进入冷季，在他人的主张下，他测验去送外卖。原本想着这活儿不会比当“棒棒”更辛苦，可是真的跑一下，他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。

　　在地势杂乱的重庆，每一个生疏订单的具体方位，冉光芒都要揣摩好久。“爬上爬下，有些当地没有电梯，累得很。我又不会骑车，只能做‘步卒’，送货全赖腿。”只跑了两单，冉光芒就抛弃了。“一单四块五，加起来九块钱，还要被渠道扣三块。这个钱欠好挣。”

　　一个“棒棒”改送外卖，或许并不是什么稀奇事，可这个“棒棒”是冉光芒，就引来了许多重视的目光。

　　2010年，摄影师许康平在重庆拍到冉光芒牵着儿子送货的相片。后来通过自媒体二次传达，冉光芒一手拽着背上简直和自己等高的货品、一手牵着儿子的形象，一夜间传遍全国。有人说他“肩上扛着家庭，手里牵着未来”。

　　现在，他“转型送外卖”的音讯，再次引来媒体的重视。

　　沾灰的棒棒

　　早上八九点，大正商场的商家们陆陆续续摆开卷帘门运营。

　　冉光芒把自带饭盒放进运货通道一个不起眼货架的顶端，再往深里走两步，从狭隘的没有什么灯火的角落里拖出自己的平板推车。

　　“来了？”“啊。”一路上遇到同行或许商场管理人员，冉光芒会简略问寒问暖两句，但脚下从不缓慢。走到五楼，他把推车在老方位放好，正式开端一天的作业。

　　作为大正商场生意最好的“棒棒”，冉光芒每天会先和熟悉的店面老板打招待。他的事务会集在四楼和五楼，今天有没有货要发、有多少、什么时分发、发什么快递，冉光芒上上下下溜一圈，心里就能有点谱，大约的时刻表和路线图在脑子里缓缓打开，剩余的作业便是依照节奏取货、发货。

　　对针织品商场的“棒棒”来说，一年也要分淡旺季。夏天算冷季，衣服轻浮，箱子数量就削减，分量也轻；到了冬季，一个箱子塞不下多少厚衣服，一张订单得要多发几个箱子，就能多赚一点钱。但这样的箱子沉，冉光芒记住自己背过最重的一单，一箱东西超越了400斤。

　　尽管是这个商场生意最好的“棒棒”，但这几年越发觉得生意困难。“现在和十几年前无法比。那时分一个铺子一天发七八件乃至十多件货出去，现在，有些铺子两三天发一件。”

　　扛活儿的时分，冉光芒不回答任何问题，络绎在畅通无阻的商场通道中，常常一扭头就不见了，只在午餐时刻等作业空隙才会放松下来。“这个商场里，最开端大几十个‘棒棒’，现在没剩几个人了。也没有新人入行，我搞欠好都是这儿最年青的。”

　　冉光芒身世农家，家里有薄田几亩，一年四季，隔几个月就要农忙。忙完一阵闲一阵，空下来的时刻就出来做“棒棒”。“一是没啥其他本事，二是图个自在。”

　　在这一天的作业中，用膀子背、用推车拉、用电动车运……冉光芒的扁担放在商场里一个下水管背面，自始至终都没有派上过用场。

　　这是一根俗称“硬头黄”的楠竹，显着用过许多年，磨得油润滑亮。但现在它蒙着一层薄薄的灰，大部分的时刻里站在粗大健壮的白色塑胶水管背面。这儿还塞着几根棒棒，色彩各不相同，粗细差不多，长约一米，看起来都现已好久没人用了。

　　扛出一套房

　　当棒棒们不再被运用，“棒棒”们也在逐步消失。

　　“棒棒”诞生于20世纪80年代。依据《重庆市沙坪坝区交通志》记载，1983年，为搞活经济，重庆开端答应“农人进城搞运送”。真实意义上的现代“山城棒棒军”由此呈现。最盛时，重庆稀有十万“棒棒”在山城上下来回络绎，但跟着城市化进程，“棒棒军”的人数在20年的时刻里，一向在逐年下降。

　　学者秦洁从前长时刻居住在重庆，在对“棒棒”这个集体进行长时刻的人类学查询后，她写了《重庆棒棒：都市感知与相对性》一书。书中把“棒棒”界说为“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，在重庆扛着一根竹棒、靠体力劳动开销、以从事人力转移为主的零星转移工。”

　　从上世纪80年代零零星散做“棒棒”算起，冉光芒入行现已二三十年，哪怕从2009年正式到重庆长时刻干活算，他也是从业13年的“白叟”。

　　冉光芒十多岁时，家里亲属就带着他“上重庆”，一根扁担两根绳，朝天门码头处处能够“捡钱”。他记住其时的行情，从码头挑一担东西上大街，大约两三元。他跑得勤快，什么活儿都抢着接，从不挑三拣四，这也是“棒棒”们最考究的行规——不挑轻重，有活就要上，谁要是挑挑拣拣，会被他人瞧不起。

　　靠着结壮肯干，也由于“明星光环”无形中为他做了背书，运营十几年，冉光芒现在在大正商场有十多个固定客户。

　　对“棒棒”们来说，有没有固定客户很重要。“现在商场不可，固定客户数量多就还能撑得起，假如没有他们，全赖零星活儿，很多‘棒棒’一天都搬不到几箱货。”冉光芒多的时分一天要发30多箱货出去，少的时分也有十几箱。箱子从各个不同的店里搬出来，会集在一个当地，然后再用小推车一次性推下去。垒多宽、多高，能不能刚好塞进货梯，他“眼睛便是尺”，一打眼心里就稀有。

　　就这么五块、十块地挣，冉光芒硬生生在重庆解放碑挣出一套房子。“60平方米，不大，买得早也不算贵，2016年的时分7000多一平方米，40多万元。”40万，以扛一包200斤左右的货收入10元来核算，他扛了4万包货。买房今后，冉光芒感觉总算给妻儿“一个家”。他话说得谦善，脸上的神态是毫不粉饰也无需粉饰的骄傲，“买房子之前我和老婆带着小儿子租房住，20平方米，住都住不下。”

　　下午6点，冉光芒收工回家，家里妻子现已开端炒菜。墙上挂着几张相片，十年前和十年后的冉光芒看起来没有太大不同，仅仅当年牵着的儿子，现在现已超越父亲的膀子高。

　　冉光芒对自己的成果很有骄傲感，但对这个身份并不太认同。他一直觉得，做“棒棒”是卖力气、上不得台面的作业。但他不知道的是，“棒棒”早现已成了重庆这个城市的一张手刺，表现的是当地人的吃苦耐劳、勤劳自立，2009年，在我国重庆城市形象代言人评选活动中，市民票选成果显现重庆“棒棒”集体入围前50强。

　　午夜“棒棒军”

　　作为职业明星，冉光芒觉得这份作业不会再有年青人参加。“现在的娃儿都读过书，能找到面子作业谁乐意来吃这个苦？”

　　但其实也有新人参加，比方23岁的付家林。“进厂打工欠好，要求太多。每逢辞去职务总会丢失薪酬”，当“棒棒”是做完一单马上收一单的钱，这让付家林觉得安心。

　　2月26日晚上，付家林干了自己入行一年多以来最累的一单。

　　“今晚上这单十个人够了，你组织一下。”收到朋友邓常飙的短信后，付家林叫上了经验丰富的老尹和黄世斌等人，到了午夜时分，一行人到了地铁站内，看到要转移的货品时，邓常飙的脸色现已不太好。“客户只说了不会超越500公斤，我原本以为是主动售货机，成果是个安检仪。”

　　依据机器上的铭牌，这块铁疙瘩分量达到了700公斤。10个人能不能搞得定，我们心里都没底。“两头都伸出来一截，欠好承力；棒棒也带得不对，太短了，要两根三米的才好弄。”老尹做“棒棒”多年，有技能能扛重，在这群人里很受尊重。他绕着机器走了两圈，觉得头疼。“来吧，着手。”老尹一声招待，人群呼啦啦围上去。

　　四条一米多长的棒棒，四个角上各用一条，一条架在两个人肩上。年青小伙子顶不住分量只能在后面用力，老尹和黄世斌拼着老骨头，在最前方开路。“准备，起！”两人的额角暴起青筋，后方的付家林往前顶的手臂上血脉贲张。邓常飙也在部队里，他身形衰弱，使不上太大力气，但也极力往上顶。

　　一、二、三、四，老尹吭哧吭哧往前走了四级台阶，“不得行不得行！放下来！”

　　有人开端诉苦，觉得光是这一台机器今晚都搬不上去：仅这一个地铁口，就有三个坡道，加起来将近200级台阶。

　　大拇指粗的绳子被松开，从头调整打结；年青人们膀子幼嫩，组织到不那么费劲的当地……歇息了15分钟，十名“棒棒”再次上阵。

　　“嘿咗！”“嘿咗！”“嘿咗！”“嘿咗！”上一步台阶，呼一声号子，男人们一切的力气踩在脚下、扛在肩上，不锈钢的棒棒被压出显着的弧度。还差最终一坡，就能抬上地上，老尹仍能坚持，另一名领头人已无能为力，付家林被顶上去，他第一次感受到前排的压力。

　　16级台阶，走到第12级时，世人的号子不知道什么时分现已变成了“雄起！”棒棒将付家林压弯了腰，从膀子滑到了脖子。他用极力气，撑完最终4级。

　　“棒棒现已消失”

　　集合在一起的午夜“棒棒军”，在黎明前的晨光里散去。他们简直每个人都有几种身份：在工地打工的、还在校读书的、做平面设计的自在职业者……“棒棒”的作业缺乏以养活他们以及家人，在他们的挑选中，“棒棒”大多是用时刻和力气，补偿一部分收入距离的非必须挑选。

　　这个“非必须挑选”，自己能做多久？付家林没细心想过这个问题，但作为老前辈，冉光芒早已嗅到冬季的滋味，除了测验着跑了一天的外卖，他还试过直播卖脐橙，也拍小视频。“明星棒棒”的光环给他带来流量和重视，他的视频账号粉丝超越10万。

　　“有公司找过我，说要签约协作，没得意思。”他看过一些合同，觉妥当主播和进厂好像没有太大不同，钱不能现结、直播时刻有规则，连收入都是三七分账，自己只拿三成。“你看我现在，老家有个啥子事，早上坐个车回去，晚上就回来，要跟哪个打招待吗？撇脱得很。”钱要手手清、时刻要自在，十几年前挑选“棒棒”的理由，现在仍然适用。

　　冉光芒知道自己在逐步老去，尽管豪情壮志“还要再干十年”，但他的腰椎现已出过问题，手指也显着变形，他忧虑自己随时有倒下的一天。

　　在冉光芒测验转型的一起，许多“棒棒”也在寻觅更多的或许性。“转行送外卖的、上工地的、进厂的、去开滴滴货运的，都有。”

　　10多年前给冉光芒拍下相片的许康平，一直重视着这个集体，在他看来，“‘棒棒’现已消失了。”许康平说，西北民族大学新闻传达学院的几名学生近年来做过一次重庆“棒棒”生计现状查询，最终的结论是现在“数量已缺乏2000人，且以老年人居多。”

　　跟着城市建设，朝天门码头在曩昔数年里的改造，让阶梯现已大幅削减。从大正商场往朝天门物流站这一条路被修成坡道，没有电动车的人，拉着推车也能走，尽管费点力，但总比肩挑手扛轻松不少。运送工具的改变，让“棒棒”们成为更广泛意义上的转移工。他们用膀子扛活，攒够一车就用推车送到楼下，再曲折换成带了电机的大推车，人坐在前面，车把手一扭，毫不费力。

　　还有一些改变超出许康平的意料，比如电商和物流的开展挤压着“棒棒”的生计空间。除此之外，比如快递、闪送等，也在代替一部分“棒棒”的作业，货运渠道的诞生也让一些年青且更能自我学习的“棒棒”转向做货运司机等作业。

　　“或许能够说，‘棒棒’现已消失了。关于从前数十万人的这个集体而言，个别的存余不影响‘消失’这个判别。消失不是等于零，而是约等于零。”许康平有些惆怅，他想，新出世的孩子们，恐怕不会再有“棒棒”这个概念了。

　　新京报记者 杨雪 【修改:】